前言
在哥伦布那一代人中,把新大陆“理想化”的学者有很多,这反映了在新大陆突然映入其眼帘时的最初认知,他们以一种异样的眼光来看待美洲的人与物。彼得·马蒂尔·德安赫拉是最早撰写新大陆史的史学家。
马蒂尔比哥伦布年少七岁,年他出版了《新大陆十年》,其后该书不断被修订,且被翻译为多国文字出版。马蒂尔没有到过大洋彼岸,书中大量使用哥伦布留下的文字材料阐发他对美洲的看法,与同时代人一样给这个大陆打上了“理想化”的烙印。
在他看来,土著人生活在自然状态之下,享受着远古金色时代带来的愉悦。他对土著人处于自然状态下的幸福生活进行了赞美性的描述,把“人间天堂”定位在牙买加。尼科洛·夏拉乔是位意大利医生,年出版了关于发现西印度群岛的著述。作者采用了书信体诗文形式,内容不外乎是哥伦布的远航经历。
夏拉乔学问精深,从未造访过新大陆,所用材料的来源是参与哥伦布第二次西航的两名船员的口述。他通过对口述材料的解读,首次谈到这些新发现的岛屿与古典世界之间存在有机联系,目的是想证明新大陆早已为希腊人和罗马人所知。
这种倾向自然导致他把印第安人视为处于金色时代的民族,他们完全依赖大自然的生活在夏拉乔的笔下活灵活现地展现出来。这种对美洲土著人浪漫化的描述不仅体现在文字上,而且还以其他多种形式表现出来。一幅雕刻于年的木雕形象地刻画出土著人处于自然状态下的和谐快乐生活。
他们长相英俊,“没有个人财产,一切属于公有。所有人生活在一起,没有国王,没有政府,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这幅木雕显然是根据欧洲人最早对印第安人的描绘文字所刻,在观众脑海中留下对土著人的立体印象。
一些书中的插图表明印第安人沐浴在大自然的恩赐之中,过着幸福而愉悦的生活,提供了一幅土著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其乐融融的画面。拉斯卡萨斯等人属于最早来到新大陆的传教士,他们定居在美洲的某个区域,与土著人接触比较频繁,应该说比那些在新大陆走马观花之人,或根本没有到过新大陆的学者更为了解当地人及其生活方式。
然而,他们中的一些人同样受“金色时代”传统的影响,对处于自然状态下的土著人的生活称赞不已。瓦斯科·德·基罗加是西班牙王室第一批派到美洲的传教士,担任墨西哥米却肯地区主教,他对美洲的看法在他那一代人中比较有代表性。
在基罗加看来,基于很多原因美洲“被称为新大陆,并非因为它是被新发现的,而是因为生活在这个大陆的人以及几乎所有一切看起来都是处在初始的金色时代”。因此,“对基罗加来说,土著民族的简朴、平等和善意,再加上土壤的肥沃等,与欧洲人的焦躁不安、激烈竞争、贪婪、野心、傲慢、奢华和吹嘘等形成了鲜明对比”。
拉斯卡萨斯对土著人也持类似看法,把他们视为生活在人间天堂的完美自然样本,他们是“简朴之人,完全没有狡黠奸诈,没有心怀恶意或口是心非,极易服从,绝大多数人忠诚于他们的当地主人并服务于基督教徒。他们最为谦恭,最有耐心,最为温顺,最为和平,不容易发怒,举止平和,极少抱怨,极少暴躁,对地球上的所有人没有仇恨或复仇意愿”。
美国学者比尔·多诺万在给拉斯卡萨斯的著作《西印度毁灭概述》所作的导言中指出,许多最早到美洲的欧洲人写道,他们来到了人间乐园。他们“对这里的气候赞赏不已,对神奇的动物、鸟类和野果感到惊讶。美洲广袤的土地促生了一篇篇充满想象的报告,描述了青春之泉、黄金之山、妇女勇士的部落和传说中富甲天下的白色国王”。
拉斯卡萨斯没有对美洲进行浪漫化的想象描述,但肯定受到了“金色时代”传统的影响,把处于自然状态下的土著人的高尚品德与特性体现在书中的字里行间,成为抨击西班牙征服者残暴行为的最佳论据。这种把美洲浪漫化的“他者”想象显然不是欧洲与美洲两种完全不同的文明相遇之后的实际状况,而是以“我者”为背景的一种非现实想象。
就构建者而言,对土著人的赞美肯定有纠正欧洲文明弊端之倾向,但“他者”的“高贵”只是前文明的一种完全靠着大自然存活的状态,无论如何还是来自与文明相对立的“野蛮人”。“高贵”的表现是对现实欧洲文明的悖逆,“野蛮”对欧洲人来说才是他们处理与其他文明关系时的现实存在。
从这个意义上说,伊甸园中“高贵野蛮人”的形象在欧洲文化中只是一种神话,不能真正反映出欧洲文明与其他文明接触时的实际状况。即使欧洲人描述的“高贵野蛮人”在现实中是存在的,他们大概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高贵”,更不会有生活无忧无虑的愉悦体验。
欧洲人强加给他们的“高贵”特性是以欧洲文明的进步作为参照,无论多么“高贵”也难以走出“野蛮”的状态。因此,欧洲人构建的“金色时代”神话与“高贵野蛮人”的形象终归还是反映出以“我”为坐标的欧洲中心主义倾向。即使这种神话在巴利亚多利德辩论中成为抨击征服者对印第安人施暴的重要依据,但注定不会成为欧洲人对印第安人认知的主导或主流。
塞普尔维达比拉斯卡萨斯年少十岁,年出生于西班牙南部城市波索布兰科,曾在西班牙阿尔卡拉大学学习希腊文和哲学。这所大学成立于年,首任校长希门尼斯·德·希斯内罗斯大力推行改革,一大批著名的人文主义学者汇聚于此,塞普尔维达的思想由此受到人文主义思潮的影响。他在大学期间表现出色,深得希斯内罗斯的喜爱。
年塞普尔维达毕业之后,被希斯内罗斯推荐到意大利的博洛尼亚学院继续深造,年获得博士学位。塞普尔维达既是一位学者,也是个神父,还担任过西班牙王室的编年史官和太子菲利普的导师。塞普尔维达在博洛尼亚学院学习期间与未来成为教皇克莱门特七世的朱利奥·德·美蒂奇相识,在美蒂奇的建议之下,塞普尔维达把亚里士多德的著作翻译为拉丁文出版,在学界被誉为研究亚氏思想的权威。
塞普尔维达在学术发展上比较顺利,成为西班牙著名的人文主义者。他的事业高峰之际正是西班牙王室派遣远征军征服美洲之时,他与很多欧洲文人一样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