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青年文学4月主题征稿第二名小说吹气球

作者简介

朱筱悦,年生,四川人,云南大学文学院本科生。

导语

《吹气球的人》建立在一个架空的背景内,作者采用上帝视角叙事,甚至可以直接与读者对话。荒诞的故事情节中大量运用了象征和隐喻的手法,又无一不在观照着现实。

这是一篇很有趣的小说,譬如:环境设定就很巧妙——十字路口的东边是工作大楼,西边是惩罚铁楼,医院,北边是墓园,中间是钟楼。人生不就是非“东”即“西”,从“南”到“北”,困在时间之“中”吗?

吹气球的人和女孩——这两个完美小城中唯二的不完美的人,就像两条沙丁鱼群中的鲶鱼,小城居民对巴别大神和“公序良俗”维持着表面上的敬畏,但在气球深处又难以拒绝那种吹入波涛汹涌和五彩斑斓带来的奇妙独特体验。

可以这么说,这篇小说的每一个角落都值得我们去反复玩味和探索。

——滇青年文学编辑范展赫

本文字数:字

阅读时间:15-30分钟

吹气球的人

那天,下午,在夕阳的光晕下,他低头在回家路上走着,一个蓝色气球弹跳着滚到脚边。一个小孩跑过来,弯腰捡起气球后笑着跑回同伴那里。

他站在煤灰色人行道的土黄色盲道砖上,一身银灰正装,手提鼠灰色帆布公文包,看那几个小孩在商店门前玩气球。他们坐在小地毯上,鼓着腮帮子,吹大一个又一个气球,又将它们“砰”地捏爆,再咯咯咯笑不停。

真是——太无聊了——去买个气球吧!

他推开那扇贴着各种卡通贴纸的玻璃门,门上铃铛叮叮响起。

再买一串风铃吧,挂在阳台上。

“你好。”

他听见胖店长费力吐出两个字。店长背对顾客,将大半个身子都埋进大纸箱里,在翻找什么。

看着柜台里五颜六色的气球,他不得不仔细琢磨琢磨该买个什么颜色的。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后,他终于选定气球的颜色,再顺手提一个铃铛就可以去收银台结账了。

回到家,他取下墙上的标本框,用绢布帕子仔细擦拭。钢化玻璃下,一支漂亮的白色玫瑰静躺在淡褐色牛皮纸上。那一抹奶油白似乎不会因时间的流逝变浅或加深,似乎永远保持着出厂时的色彩。

这标本框是哪一年为了什么而挂上墙的,他并不记得了,只是习惯性地每天都取下来小心擦擦。看着白框里白纸上的白花瓣,他的脑中再次浮现出一枝暗红色玫瑰。这玫瑰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装入大脑中的,他也不记得了。他摇摇头,把那红玫瑰甩出脑去。

他把标本框挂回墙上,紧接着便在卧室门上钉钉子,系好那个精巧漂亮的金色小铃铛后,他不停地开关门。他觉得这样颇有意思。

也许,该先向您介绍一下这座小城。

这里,是K城,因为所有门牌上都写着“K.XX号”。K城不大不小,基础建设很完善,城里最宽广的路是横贯小城的东西走向的路,东路尽头是工作大楼,西路尽头惩罚铁楼。城里第二宽广的路是连接小城南北的曦安路,医院,北上尽头是墓园。东路、西路、南路、北路四路交汇的十字路口中央是一座高高的尖顶钟楼,钟楼里住着小城的守护神巴别大神。居民住房沿着东西路对称排列,南北路两边则交错分布着学校、公园、图书馆......

小城居民不多不少,刚好二百四十人。这个数字是“恒定”的,每当城里有一位老居民满六十岁去世时,就会有一位新居民出生。你问,如果某居民发生了意外,那时也会有新生儿出生吗?抱歉,客人,现在的K城已处于K-19时代,从没发生过你说的那种意外。要知道,K城是完美城,K的居民是完美居民,他们是高度自律的人,每一代都严格遵守大神刻制在钟楼石柱上的规则,他们明白什么时间该在什么地点做什么事,他们不会惹出任何是非,生活中也没有任何意外。你问,K城在哪里?这么说吧,即使是K城居民,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总之,这是一个相当有秩序的和谐、安定的小城。你问......你为什么有这么多问题?

他盘腿坐在卧室里,安静地发呆——现在是思考时间,他应该仔细回想今天经历的一切,好好做些总结,可他草草就写完了今日感悟,只好愣着发呆。

真是——太无聊了,吹那个气球吧。

他拿起气球,开始对着气球口吹气。那气球好像粘在了他嘴上,即使他松了手,气球仍朝向上方不断变大。气球越来越大,大过他脑袋时便带着吹气球的人缓缓往上升起。不一会儿,他的脚尖慢慢离开了地面,他同他的红气球一起飘出窗户,朝天空飞去。

他的邻居,一个在小院里晾衣服的女人,瞧见邻居被一只大红气球拽上了天,吓得尖叫:

“啊——”

在空中飘荡的他听见下方传来一阵阵喊叫声便低下头,看见聚在十字路口处的众人正朝他不停挥手。他松了嘴。

气球呼噜噜叫着迅速地旋转着落到地上,他则像羽毛一样飘飘然地悠悠降落下来。他两手紧贴裤中线,看着面前这群满脸震惊居民。

“你们好!”

他说,在心里,以一种略带俏皮的口吻。

人们摇摇头,叹息着散开,各自回家去。

这可不是这位代号K-19-的中年男子第一次给小城居民们制造出不必要的麻烦。多年前,他的出生就把大家折磨得够呛。明明已到规定的出生时间,众人都等着听他的啼哭声,他却安静地待在母亲肚子里,一动不动,似乎暂不打算出生。老居民K-17-已经去世三小时了,新居民还没有出生,人们在收音机前嗡嗡嗡地议论起来。有医生猜测他睡着了,便拿了鼓来敲,拿了铃来摇。大家第一次遇到这样奇怪的情况,护士左手不停抹着自己额上的汗,右手不停帮老医生擦他额头上的汗。

又过了两小时,在众人焦虑中,在医生的催促下,他总算是来到了这个完美世界。但这位新居民不是“完美居民”,他后颈处的浅橙色标识非常模糊——完美居民的标识都是清晰的黑体字。看来17代中有违反小城规则却没有到惩罚楼的漏网之鱼,这位不完美的居民是巴别大神给众人的警示。

“不完美”的不完美集中体现在“迟钝”上,根据巴别大神在大钟楼下方的电子屏幕上的指示,K-19代应当在一岁零一个月时学会说话和走路,而这位居民到三岁时勉强吐出了几个字,到五岁时才能颤颤歪歪地自己行走......不完美的成长牵动着城里每位母亲的心,但居民们相信他会依照神意长大,从不完美慢慢成为完美。

满20岁那天,他走到工作大楼大门前,盯着正方形的电子屏幕,眨了眨眼,等着黑字浮现在屏幕上,给他安排工作。工作者们站在他身后,好奇巴别大神会给这个不会说话的年轻人什么样的工作——不完美不是真的不会说话,而是他太迟钝了,在头脑里组织语言需要很长时间,张开嘴一字一顿地讲完又要很长时间,严格把控人生时间的居民们在需要同他交流时都会拿出纸笔——他说话慢,写字却很快。从他会写字起就没人愿意听他讲话,慢慢地,他便不再主动说话,同时养成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他保持沉默的时间长了,人们就以为他不会说话了。

幼儿早教动画片配音员——不完美有工作了。

人群中传出一阵“唔——唔”声,这是他们第一次弄不明白大神的安排。好在不完美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有激情有耐心,一次次地发音、回放、思考、按下删除键、发音、回放、思考......他的工作态度和工作成绩很快得到大楼里工作者们的认可。

那天,早晨,他像往常一般提着公文包,低头沿着灰色地砖走出一条笔直的线,顺着这线再走二十分钟,就能到工作大楼玻璃门前。

忽然,一缕鹅黄飘入他放空的大脑。转头,他看见一个倩影。一个女孩穿着鹅黄色棉纱裙,低头自顾自地走着。

似乎有什么东西“咚”一声击中了他的大脑,竟使他止步、转弯,跟着那鹅黄到了公园。现在可不是娱乐时间,未成年人应学习,成年人应工作,公园里就只有他和鹅黄。女孩坐在棕漆长木椅上,将捧在怀里的书放在膝上,垂下头,翻开......木椅后方的紫藤萝好奇地低头看书,继而慢慢展开手臂,将她环入怀中。花丛间嬉闹的红腹小鸟时不时落到黑漆铁扶手上,晃晃头,抬翅梳理羽毛。

他站在不远处,花坛之后,透过花枝间隙,安静地看着。蝴蝶在他眼前绕来绕去,他不停挥手,觉得这大翅膀的小虫很是讨厌。扫地机器人撞上他的脚,它需要从这个位置开始清扫花坛四周。他弯腰把不断碰撞他脚的圆盘挪走,直起身再往那方看去时,椅上的鹅黄不知在何时离开了。他走过去,看见木椅上散落着花瓣片片。抬头,串串藤萝花轻轻摇动,唱着悦耳的四月赞歌。紫色的花,蓝色的天,白色的云......他猛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身在处一个彩色的世界中。

他大抵是爱上她了——神奇而伟大的爱呀!只愿她和他想得一样。

他去了图书馆,试图找到她怀里那本黑色皮质封面上印有几个金色大字的书,想知道她在看什么,可惜没找到。

再一次地,他透过花枝间隙看女孩。这五彩斑斓的世界里,各种颜色交织着组成一道道翻滚的波浪,横亘在他们中间。扫地机器人“嗡嗡”响着靠近他,在快要撞到他脚时被他伸腿踢到另一边。

他可以肯定,他是爱上她了——了不起的巴别大神呀,但愿她能知晓他的心意。

男人不再在上班时间上班,他总在路口处倚着墨绿色电线杆,悠闲地看着赶去上班上学的人们,等女孩从眼前飘过,他就轻轻跟上去,如小蝴蝶追飞花一般。

女孩穿着浅蓝色碎花雪纺裙,步履轻盈。他从电线杆上弹到转角处的墙上,站的笔直,两手紧贴裤中线。

“你好,早呀!”

他说,在心里,以一种温和而略带羞涩的语气。

女孩却像没看见他一般直愣愣从他身旁走过,右肩轻轻刮过他的西装。

他躺在床上,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看着天花板,他翘起了二郎腿——这是不被允许的坏习惯,但他控住不住自己不这样做——他已经违反了很多规矩了,也被逮进惩罚大楼里面壁思过过很多次了。

那天早上,低着头走路的他钻入人群中,直至被警察伸手拦住才停下脚步。

这个三岔路口处出车祸了。好吧,客人,您说的那种意外,发生了。居民们聚集在这里,男人们将手背在身后,沉默着伸长脖子去看警戒线内的情况,女人们一手拉住小孩衣领,一手捂住小孩的眼睛,同旁人小声说着话。

抬起耷拉的眼皮,一个杏色绸缎蝴蝶发夹映入他眼中,“咚”一声巨响后,脑中留下“嗡嗡”声无限回旋。从最近一次因旷工被关入惩罚大楼算起,他有两个多月没见过她了。

那时,中巴车正载着那些住处离工作大楼远的居民稳稳当当地行驶在路上,在它转弯继续行进时遇上了抱着花过马路的女孩。那时,中巴车猛地停下,亮起红灯,发出警报声,把车上打瞌睡的乘客吓得不敢动弹,它告诉他们它撞倒了人。乘客们不受控制地张大嘴尖叫起来,他们再听不进中巴车说的话,挣扎着要跳下座位。无奈的中巴车只好用多条安全带紧紧绑住乘客。医院急救房铃声大响,医生们收到中巴车发来的紧急消息后速速赶往事故现场......

今天,又是她无故旷工的一天。

她应该知道中巴会在这个时间点经过这里,如果她熟记工作手册第一百五十二条。

......

人们小声议论着。不远处,钟声长久地响着,为这逝去的年轻的生命哀悼。北方的墓园里,一棵小樟树将被种下,随即没入高大的樟树林中。

在那些窸窣声里,K-19-知道了关于她的一切。他同他们一样不明白她为什么常旷工到公园里看书,毕竟,她的眼睛,是看不清东西的,她的耳朵,是听不清声音的。

这位居民视力本就不好,还经常违规熬夜看一些奇怪的书(她从家中地窖里翻出来的),时间一长,自然就什么都看不清了。而她的耳朵,原是好的,可她拒绝听别人说话,时间一长,自然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怯怯地,他抬眼朝警戒线内望去。载着中巴的拖车缓缓启动,地上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一个小小扫地机器人圆盘上放着几枝玫瑰,硬枝上挂着几片可怜的花瓣。

他们说,那时,她上半个身子都在车底。后来医生赶到,白布高挂,他们在布帘之后将她抬上救护车......

万幸,未见那惨景。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脑中一直回响着早上听到的一句话:

“毕竟,她是不完美......”

K-19-知道,他是城里最后一个不完美了。

他起身下床,打开台灯,翻出彩笔,铺好白纸,开始画画。那些天里,他一共画了三十多幅画。他小心翼翼把它们贴在墙上,细细观看,却越看越气,他明明画的是同一个人,可这些画纸上的人都不一样。他愤怒地扯下画纸,揉成一团,塞到垃圾桶里。

再一次地,他在上班时间去了公园,那将是他最后一次去那里。他怎么想得到呢,他世界中最亮的一抹色彩,是那小片沾染在白玫瑰花瓣上的暗红的凝固了的冰冷的血。

又一次因无故旷工而面壁思过后,他站在惩罚大楼的红铁门前,看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影子的头已经延伸到正东方的工作大楼大门前。他觉得有些奇怪,抬起头来看落日——十几年前,他还处在含奶嘴的年纪,母亲抱着他站在十字路口处等绿灯,那时他们的影子也被夕阳拉得极长。他靠着母亲的肩,医院门前,抬起小手一指,叫道:“咿。”

母亲转头,对他说,“那是你出生的地方。”

他转过头,刚巧看见远处的黑鸟群从橙黄的天空中闪进墨绿的林里,他抬起小手一指,叫道:“呀。”

母亲指着正北方的圆形大楼,对他说,“那是将来我安息之处。”

回忆结束,他久久地看着那落不下去的夕阳,意识到城里可能有一些奇妙的东西。

时间过得很快,几年,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这天晚上,他又觉得无聊了,便拉开抽屉取出气球,坐在地上吹了起来。他一边吹气球一边想事情,不知不觉,气球又大过了他的脑袋......

男人在天上飘荡了好几天了,似乎不打算主动下来了。居民们聚在钟楼下,大声呼喊着朝他挥手,可他不为所动,抬着头,还在想事情。

他的母亲,从老人居所赶出来,回到家里的仓库中搬出折叠木梯。她将一根绣花针别在衣角,踩着木梯一步一步往高处爬去。爬了半天,总算到了儿子的气球旁边,她取下绣花针,用拇指和中指夹住它,伸长手臂,对准红气球,轻轻一扎。

“砰!”气球破裂,无数红色碎片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吹气球的人则像个冬瓜一样“啪”一声落到地上。头顶红气球碎片的居民们围观了一会儿后各自散去。他缓缓坐起身来,看那些陌生的背影慢慢远去。他站起来,正打算伸手拍拍衣裤上的尘土时,被赶来的母亲用擀面棍“邦邦”打了几下。

母亲收走气球后,他老实工作了一段时间,直到,一个小孩来敲他的门。小孩拜托男人给他吹一个气球,不用比他头大。他告诉小孩气球里可以装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小孩想装辆小车。他把气球吹好扎紧,递给小孩,小孩高兴地跑走。

小孩抱着自己的气球仔细查看,小伙伴的气球玩几天就会瘪,他这个却不,一直都鼓鼓的。他想起吹气球的人对他说过的话,慢慢解开结,含住气球口。

“啊!”他大叫一声,慌忙捡起地上的散完气的气球,冲出家门,朝男人家跑去。

他乞求男人给他在气球里吹一个游乐园。

他犹豫了一会儿,拿起气球,把小孩在纸上画的东西吹进气球里。

小孩在天上飘荡,把他的母亲吓晕过去。吹气球的人只好吹大气球,升上天空,把小孩抱下来。小孩的母亲醒来,拿着擀面棍“邦邦”打了小孩几下,提起小孩后衣领把他拎回家里。

几天后,小孩带着他的小伙伴们来找他。吹气球的人把头垂下来摇了两下。小孩拉着他的手不住地晃动,不断乞求他给他们吹气球。他们看着他,眼里放出一种奇异的光,与大人们在祭神节上仰望巴别大神时眼中放出的光一样。

他犹豫了一阵,接过他们手中的气球,蹲坐在地上。他拿起一个蓝色气球,在空中晃了晃。一个小孩走过来,比划着描述他所想的。

过了小半天,几十个小孩在天空中飘荡。母亲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也在天空中飘荡。她们拿起擀面棍,赶往吹气球的人的家。

女人们看到,她们的丈夫、孩子都在吹气球的人的门前排起长队——他们一个接一个含着气球口,升上天空,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于是,她们也升上了天空。

吹气球的人盘腿坐在地上,他不停帮别人吹气球,脸蛋红红的。每个人想装入气球的东西都不一样,吹气球的人就耐心地一边听一边吹。他给最后一个排队者吹完气球后躺在石板上,看着湛蓝天空中飘着五颜六色的气球。他得休息休息,同时等等看还有没有需要吹气球的人。

他在小院石板路上等了三天,再没有人来了。他拿出自己的红气球,慢慢往里面吹气。城里的人,现在都浮在空中,含着气球口,在自己气球构建出的世界中生活。

有人靠近吹气球的人,伸手戳戳他的气球。吹气球的人转头看他,那人两手在空中比划着,想要一个更大的气球。

他们落到地上,吹气球的人给他吹了一个更大的气球,是众人中最大的。这之后,不断有人来找他,要求他吹一个更更大的气球。

吹气球的人又忙起来了,他坐在后院石板路上,等着人们来找他。而空中的人们一碰面就开始比较气球的大小,嫉妒和攀比在人们心中无限滋长。一天,众人在空中打起架来,为着气球大小的问题。彩色的气球碎片四处散落,人们握紧拳头坐在地上。触到冰冷地面的那一刻,他们忽然冷静下来,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居民大会过后,每个人的气球都一样大了,颜色也都一样。他们和谐地含着一样大的黄色气球口在空中飘着,除了吹气球的人——他的红气球总会不受他控制地变大或变小。

日子平静安好地一天天过去,直到......那天,一人觉得无聊,便同他身旁的人互换气球,想看看对方的气球里有什么。巴别呀,他在那里面看见了什么?!小城堡内,颓靡的音乐朝四处蔓延。花纹繁杂的红毯上,身穿彩色纱衣的魔女们跳着古怪的舞蹈。她们舞动着身体慢慢走近他那位醉醺醺地躺在大椅上的邻居,身上的纱衣也随之缓缓褪落到地上。男人眉头紧皱,在气球里吹了一个魔法师,魔法师举起魔杖一挥,将这些魔女变成一群乌鸦,乌鸦们扑腾着翅膀狼狈地飞出窗去。

他还没来得及处理那魔法师就被一个气球狠狠撞了一下,他愤怒地看着含着那气球的人,那人却以另一种愤怒的表情看着他。那人伸出十指,在空中比划着,告诉他这是另一人的气球,里面充满了可怕之物,他已无法战胜它们。男人自信地接过那气球——巴别呀,他又在那里面看见了什么呢?!

交换气球后,他们在别的气球里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种种怪异、可怕的东西,那是欲望的猛兽得到恶魔的喂养后肆意放纵的结果,您难以想象气球里的世界有多么恐怖……

居民们不约而同地下决心要消灭尽那些藏入气球的脏东西,他们费力地往气球里吹新东西。众气球的内部,进行着一场场奇怪的战争,气球们不可避免地扭曲变形,很快便像发了疯一般,拖着众人在空中剧烈摇晃,向上向下,向左向右,完全不受控制。

天空中的他被不同气球碰来碰去,时不时还挨上两拳。他看着陷入混乱的人群,降到了地面上。

“大家!”他站在地上,举起气球朝着众人挥动。他们在天空中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还有精力来理睬他。

再一次地,四处散落着彩色的气球碎片,人们握紧拳头站在地方,红着眼睛瞪着所见之人,正要抬手冲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的脸上挥去时,钟声响起了。一双有力的大手蕴在那沉重而悠长的钟声里,轻轻一挥便拂碎众人心中的愤怒。他们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低下头来默念祷告词,在钟声停止后他们将拥抱彼此......

夕阳西沉,光晕交错中,他们平静的脸上溢出某种难以言表的满足,闪着愉快而轻松的红光。在众人要纷纷散去时,有人注意到了傻愣愣地站在盲道上的K-19-——他手里有一个圆鼓鼓的气球。他们不禁眉头一皱——还没有人看过他的气球,那里面会有什么呢?

“喂,给我们看看你的气球!”

他把气球递给旁人。气球从一个又一个人手中滑过,终于到最后一人手里,他像他们一样仔细看了好一阵——他们什么也没看见——那里面里一片空白,他大大的红气球里什么也没有?!显然,是他把它们都藏起来了。真是狡猾啊,他以为他们是傻子吗,他的气球最大,那自然地,他的欲望最大、嫉妒最多。他们讨论着他会在气球里装入多少肮脏之物,忍不住越说越激动。

吹气球的人看着众人,想说些什么。

“大家......”他的话语被淹没在嘈杂人声中。

在众人的呼啸声里,吹气球的人和他的气球飞上天空,并且越飞越快、越飞越高。

众人安静下来后才发觉,他逃走了,带着他无尽的欲望。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个不完美永远也成为不了完美了。那就让他永远地一个人待在那空中吧,他们不会再向他敞开怀抱了。可他母亲希望他回到地面上来,她站在钟楼下,站在公园里,站在后院中,大声地呼唤着他,他的名字、代号、绰号、乳名,一个个,一天天,她一遍遍地喊着。可他升得太高了,什么也听不见。

他的母亲架起城里最高的梯子也够不着他。无奈之下,她只好拆了他们的木屋,把木板切割好,将梯子搭建得更高。可荒谬之事没完没了地发生,每当她将木梯向上延伸五米,吹气球的人也向往上升高五米。所以,不论她把木梯搭得有多高,他们之间保持着的那段遥远距离始终没有也不会改变。

十多年过去了,他还在天上飘荡着。护理员把他坐在轮椅上的母亲推到院子里,圆形草坪刚被修剪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青草味。

“他下来了吗?”吹气球的人的母亲耷拉着头,轻声问道。

护理员抬头看天上的红气球。

“他不是完美......”她费力吐出最后一口气,稀疏的睫毛不再颤动。

很多年过去了,吹气球的人仍在天上飘荡。他不学习,不工作,不思考,不写日记......他什么事都不做,也什么烦恼都没有。不知不觉中,居民们的心里长出一条小刺毛虫,每当他们要集中精力做事时,那小虫就在心头翻滚。

那么多年,他不吃不喝却还能活着,这不是神明就是怪物,而小城里唯一的神明是巴别。

在求助巴别大神无果后,居民们开始想办法去扎破那刺眼的红气球。为了弄破气球,居民们违背“不许挖动大树下的土壤”、“不许打开地窖门”等规定。有人在后院大树下挖出一个装着弓箭的箱子,他仔细研究了说明书,学会了如何使用它。他和伙伴们拉弓射那气球,没有一箭能射中。有人撬开地窖门锁,在里面找到手枪,他认真看了垫在抢下的说明书,尝试射击气球,用完地窖里所有子弹也没有击中气球......那些在树底下挖出、地窖里找出的东西,不管有没有作用,都被居民们奋力朝天空中扔去,可没有一样打中那气球。

居民们没办法不为此愤怒,他们在无形中达成了一个共识:既然不能让他落下来,那就让他飞走吧,不要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他们到钟楼下乞求巴别大神:

“巴别啊,我们不求您惩罚他了,我们求您让他从我们眼前消失。”

电子屏幕上播放着今日需要遵守的种种规范——大神也许去别的城市出差了。

又过了十来年,吹气球的人仍没下来,他长长的头发和胡子上,银色正驱赶着黑色慢慢褪去。他和他的气球让居民们觉得,时间真是缓慢,岁月真是漫长。

那天清早,众人聚在钟楼下,围着一个年轻人和他的新发明——一个被他称为“鼓风机”的大风扇。这些年来,居民们见到了各种各样的奇奇怪怪的新东西,观看这些东西给他们无聊的生活带来一丝乐趣。

年轻人给他的发明接上最大电流,按下启动键。那东西怪叫起来,野蛮地搅动起四周的空气,它先非常努力地将空气大量吸入,再在一番酝酿后猛地朝天空中吐出。人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那气球。忽地,狂风大作,黄沙漫天,他们弯腰紧紧捂住眼睛。

“我看见,吹气球的人和他的气球,从一个圆变成一个点,然后不快不慢地消失了。”

有个人指着天空说,在大风过去、尘埃落定之后。

“好耶!巴别大神回来了!”

人们面向钟楼,虔诚地鞠躬。那大风,想必是为迎接出差回来的大神。

两小时后,一个后颈有着黑体标识“K-20-”的孩子出生了——K城,正式步入崭新的“二零时代”。按例,居民们狂欢了五日。

五日后的居民大会上,会长问,“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吗?”

“我记得,我们是要禁止一个什么东西的......”一个年轻人按下发言键。

“是什么东西呢?”

会长问他,其他人也好奇地望着他。

“好像......似乎是......可能,是我记错了,没什么东西......”他小声嘀咕着,坐下来挠了挠头。

“那么,散会!再见,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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